教育改变命运。在中国，大学毕业生不仅工资比高中毕业生高，工作也更加体面和稳定。然而，许多人由于各种原因，未能由高中阶段迈入大学校门。尤其在招生规模较低的精英教育阶段，很多高中阶段毕业生无法挤过高考的独木桥；还有很多学生选择了职高、中专等职业教育路径。但劳动力市场给与高等教育的丰厚回报激励着很多人继续求学。成人教育为其开启了这个可能，他们可以通过不同形式在工作的空闲学习相关课程，获得高等教育学历。

根据我们的估计，2003至2020年间，中国有超过3500万人通过成人高等教育获得大学学历，占同期所有高等教育毕业生的22%。那么，成人高等教育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善他们的职业前景呢？

我们有理由认为，成人高等教育无法与普通高等教育相提并论，已有关于高等教育回报率的研究不适用于这个群体。成人教育在学习内容、教学方式及学生个人的学业基础和投入等方面皆与普通高等教育存在差距。工作与家庭的压力也使他们无法在学业上全身心投入。甚至在就业市场上，雇主对成人学历也可能怀有偏见。另一方面，成人教育也有其独特优势。职场的实践经验使这些学习者能够更好地选择（有助于职业发展的）专业，提升学习效果。教育的信号作用也依旧不容忽视，学历不仅是某些工作的敲门砖，也可能为职业晋升助力。

要用数据来揭示成人高等教育给劳动者带来的回报，仅通过个体间的比较或一个人的前后变化估计学历与收入的相关性是不够的。获得成人学历与没有成人学历的个体之间往往也在其他方面存在差别。我们也知道，即便没有学历提升，工人的工资也会增长——年轻人尤其如此。我们利用个体跟踪数据（即面板数据）来解决上述问题，同时只保留高中及以上学历的个体。在数据跟踪过程中，大部分个体的教育水平始终是高中，也有许多已就业人员的学历从高中变成了大学。在中国的教育体系中，后者大概率是通过成人高等教育实现的。如果在工资增长方面，前者可以作为后者的“替身”（即高中毕业生的工资增长速度与获得成人学历者在未接受高等教育的情况下的工资增速相同），两组人工资增速的差别就是成人高等教育带来的工资回报。这是我们的估计方法背后的核心想法。这一估计成人学历作用的方法是否可信，取决于两个关键因素：一是这一做法是否得到了正确执行，二是其所依赖的假设前提是否成立。

我们首先使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来估计成人高等教育学历的影响。这一模型通过在回归模型中同时控制个体和时间效应来消除个体特征差异以及时间趋势对工资的影响。结果显示，去除潜在的工资增长趋势后，通过成人教育获得大学学历的工人工资水平显著提高了15%左右。

尽管令人鼓舞，但我们需谨慎对待这一估计结果。样本获得成人学历的时间不同，学历提升的效果也存在差异，为了得到平均意义上的整体效应，我们需要进行加权计算。如果比较组选取不当，可能会导致权重错误。糟糕的是，双向固定效应模型会将较早获得成人学历的样本当作晚获得学历的样本的参照组，由此带来负权重问题。这时，即使这两组样本的成人学历回报都为正，负权重可能都会使得我们最终计算的整体平均效应为负。

出于上述担忧，我们采用了一系列新的估计方法。其中，Callaway and Sant’Anna（CS）提出的方法能够让我们更精准地选取控制组（比如，只使用自始至终都是高中学历的样本作为控制组），从而避免负权重问题。CS方法估计的结果显示成人学历会带来约19%的收入提升，略高于双向固定效应模型的结果。但是，对这一结论我们仍需谨慎对待。

调查过程中，受访者可能错误地报告（数据收集者也可能错误地记录）教育水平，而我们正是通过教育水平的变化才识别出成人学历获得者的。幸运的是，在面板数据中，我们能够明确判断一部分（不是全部）误差：一个大学毕业生不可能在之后的调查中变成高中生。针对这种明显的误差，我们采取了删除这种样本等不同的处理方式，对结果影响不大。我们还根据这种错误发生的概率，推测其他类型误差出现的可能性，并模拟了这种程度的误差对结果的影响。总的来说，教育水平的误报会使成人学历影响的估计结果下降（这是研究者们熟悉的衰减偏误），但影响幅度并不大。

与普通全日制高等教育相比，成人高等教育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学习者在接受教育的同时也在继续工作、赚取收入。无论是事业风生水起时的锦上添花，还是面临逆境时的必要充电，这些因素都可能导致学习者在获得新学历前就已经经历了工资变化，这也使他们与那些没有参加成人教育的人失去了可比性。虽然无法彻底解决，我们仍可以通过不同类型劳动者收入的变化趋势来判断上述问题严重与否。我们在数据中看到，在获得学历之前，成人学历获得者与高中毕业生的收入变化趋势没有显著差别。这说明，尽管上述担忧有其道理，但在现实中却并不明显，至少不会对估计结果产生影响。 

至此我们可以判定，15-19%的收入增长可被视为成人高等教育带来的较为可信且略显保守的回报。当然，这个数字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不同时期获得学历、高中阶段的不同教育背景（中专还是普通高中）、以及成人高等教育的类型和层次（本科或专科），都会导致回报率的显著差异。将这一结果与普通高等教育的收益进行对比也有助于评判成人高等教育的价值。不可否认，成人高等教育的回报与普通高等教育回报（一些研究发现其约为50-60%）相比仍然有较大差距。考察教育年限回报率的研究通常认为，一年正规教育的回报率在10%左右。那么，成人高等教育相当于两年左右的普通高等教育。考虑到成人教育多利用业余时间教学或采用函授等低成本方式，这一回报率水平无疑是相当可观的。

至于成人教育究竟如何提升了劳动者的工资水平，我们的研究尚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可能的途径包括知识和技能的提升以及学历作为职场“敲门砖”和“垫脚石”的作用。可以肯定的是，随着科技的快速发展、人口预期寿命与劳动时间的延长，劳动者面临着持续的技能升级需求，早年的人力资本投资可能不足以支撑其整个职业生涯。这使得成人高等教育的重要性日益凸显。此外，尽管近年来普通高等教育持续扩招大幅提高了年轻人的教育水平，但中国劳动力市场中仍有大量教育水平偏低（仅有高中或以下学历）的劳动者。在这种背景下，成人高等教育不仅是个人提升技能和学历的重要途径，也是我国整体劳动力素质得以提高的关键手段。

**本文基于论文《中国成人高等教育的劳动力市场回报——基于面板数据和事件研究方法的证据》，载于《经济学》（季刊）2024年第24卷第5期，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邢春冰、徐懿凡，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李溢。